《这29年来》-第五章

第五章-23岁的我

///我跟你说,你这些资料没补全,你就给我冻八到退伍!/// 

「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啊,但我真的念得很痛苦啊,比起上学我更想上班啊!」
「我不管怎么样,你欠我,你欠我一个学历,你要还我!」
「好!我以后还你!这样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卡车尾端的我,透过在车尾唯一的车棚开口望着路上景色的同时,想起了两个月前的这段对话。想起老妈被我气到哭出来,在电话的另一端一边哭到喘不过气,一边又提起我过去从未听过的声调吼着。我能感觉到妈妈在为了我的失败感到十分愤怒的同时,也为着儿子欺瞒的行为感到十分难过,这让我感到十分的自责与不知所措。

「欸,好像到了?」隔壁同梯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随着一排阿兵往车头方向倒去,我感觉到卡车正在减速,并且慢慢得转弯着。接着营区大门的景象就从身后来到了眼前,看着看似崭新的哨亭,我顿时松了口气。

“感觉还不错嘛似乎跟新训中心差不多。”

随着卡车在营区内慢慢得行驶着,兵舍便一间接着一间地映入了我的眼帘。渐渐地,这个甲级保修厂与过去花莲新训中心的差别便一一体现了出来。车子正开在貌似唯一一条的泊油道路上,相邻的是一片又一片的水泥地面,那带点微黄的水泥表面看起来就像蒙了一层尘土一般。一间间矮小又老旧的兵舍,完全不同于新训中心动辄4层楼高的崭新楼房。没有了瓷砖的装饰,多数墙面仅是单纯的白漆甚至是灰蒙蒙的水泥表面。仔细一看,这兵舍除了开头见到的一两间以外,便再也没看到任何冷气主机的踪影;这意味着接下来的10个月将是没有空调的夜晚。

“天哪,这环境是怎么回事”前一天还在为着抽到四分之一的本岛驾驶兵签而感到祖上积德,这一刻却意识到原来不是祖上积德,而是自己业障太重。

车子终于完全停了下来,接着开车的驾驶兵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一边解开卡车的挡板,一边说着:
「先到餐厅用餐,吃完等命令。」
「现在自愿去外岛还来得及吗?」当然这干话并没有真的说出口,毕竟屎只能放心中。

那晚,我们先与支援连开了一次晚间会议,会议期间我发现所有与会的学长学姐都穿着雨衣,满是疲态的感觉,这让整间窄小的中山室有种沉重的压抑感。会议结束后,我们这群新兵便被集中到支援连的寝室里,渡过这心怀忐忑的一晚。不同于中山室的干净明亮,寝室用的是鹅黄色的灯泡,微弱的橙黄色灯光让整间寝室显得相当得昏暗。那晚外头正飘着雨,从外头盥洗回来的同梯,脚上的拖鞋难免带了些许的泥沙。望着布满泥沙脚印的白色地砖,想着方才主持晚间会议的连长那让人心里发寒的微笑,以及嘴角下方那颗从小便觉得长在那很可怕的痣,我不禁开始不断得为隔天的单位分配祷告着。

「拜托不要支援连、拜托不要支援连


「拜托不要支援连、拜托不要支援连

「你就那么不想要去支援连啊?」眼前坐在我对面擔當分類帽一角的长官,脸带微笑得问着。

「啊?嗯对,不太想。」

「为什么不想啊?」

「就不想。」

似乎正琢磨着要怎么逗弄眼前的这个菜鸟新兵,长官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面有难色得看着手里的名册,然后又看了看我。说真的,当下的这个画面让我心中有千万只草泥马奔驰而过。

「范育銜」长官皱着眉头得念着,並抬头看着我。

“啊啊啊!!!别皱眉头啊你這隻分類帽!!!”

「分件所。」这时长官原本故弄玄虚的表情,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微笑。

听到不是支援连的当下,我的内心总算放下了一颗大石。觉得冥冥之中还是有某尊神明愿意眷顾我的,嘴角便不禁得上扬。

「呵呵,分件所也不一定比较好。」

「蛤?」只见长官依然面带微笑得看着因为他一句话瞬间傻懵的我,不一样的是,这次的微笑里似乎带了点寒意,让我感觉到这话中似乎藏着弦外之音。

“你在逗我吧?对吧?是吧是吧?”

在领完装备后,我与另外两名同梯便被前来接收的士官带往分件所报到。刚踏进门时,我便看到一名脸带浓厚气的上士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但恐怖的不只是他的表情,还有他的体积与阴影占地面积。这么说吧,想像一下日本“重量级”艺人松子穿上国军迷彩服的样子,大概能完美得解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钱董,这群是刚来的新兵,我打算先带他们去跟所长报到。」

「所长不在,去找郭Sir报到吧。」钱董抬着下巴用着懒散又带有些不耐烦的口吻说完后,便慢慢从我们身边经过往门口外面走去。当我看着他朝我们走过时,我不禁又再次想起沈复的神作:

“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钱上士也


来到分件所的前半年,我主动请缨担任了所内的文书工作-参三。参三主要负责的是处理所有与训练以及修复进度等相关的文书作业。我还记得毛遂自荐的当晚,初次见面的所长问着我们三个新兵以及2个学长是否愿意接手参三时,我们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默了接近10秒左右的时间。最后我看着所长似乎随时会爆发的表情,考量了文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便举了手。

「好!这家伙我喜欢,以后他归我罩了哦!谁要动他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干!你爽了耶,现在有所长罩你了耶。」旁边同梯的小声地对着我说着。这个同梯为了文章通顺需要,在这篇里就暂且称呼他为北懒铭吧。

“所以我赚到了吗?可是为什么刚刚你们都不举手啊”就在我疑惑地想着的同时,我的参三生活便就此展开了。

随着时间慢慢得推进,我开始了解到为什么这个工作是个屎缺了。就在我接手参三工作的第二天开始,所有工作便由我一人独自包办。至于前参三呢,短短花了一天做交接后,便在隔天离营前去受训了。我还记得交接的那天,一切过程都显得相当陌生却紧促,

「你这个就这样打这样打就好了。」

「这个就这样这样就好了。」

「你有不懂的问参四学长就好了。」

就这样就好了。」

接手后的开始几天,的确就如前参所指导的,我只要按照他所教导的流程,依样画葫芦得做出各种日常报表给到厂办公室,便可过关。而我也在做文书作业的同时,学会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excel公式与功能,同时也因为制作报表的关系,很快速得认识了所内的每位学长与长官(为了体测成绩,钱董还难得露出笑容来关切他的体测记录),这为我在部队的生活里,加速了适应的过程。渐渐地,我熟悉了所有文书日常流程,并且做出一份份无可挑剔的报表。就算是伪造数据,按照从统计系学来点的皮毛,再配合excel的公式生成,我也能伪造出与实际相差不大且可信的数据。

在过一阵适应期后,这些日常副本已经不是什么难题了;但与此同时我的参三任务栏里开始跳出了每月副本,每月跳完跳每季,每季跳完又跳出年度副本。随着副本魔王越发变态,我发现这位前参留给我的,只有不全的新手装备不说,还留了一些永清不完的屎坑。而办公室永短缺的碳粉以及各式资源,再配合厂长日新月异的训练政策,终于,我bia康了。

「范育衔!为什么小厂主任跟我说你的资料都没交!我跟你说,你这些资料没补全,你就给我冻八到退伍!」

「你惨了,你要黑到退伍了。」那个在当初恭喜我有所长罩的北懒铭,对我这样说着。

就在所长发飙的那周,前参刚好受训完回来,并且在隔周担任值星。那个周五的傍晚,当所有放假的阿兵包含北懒铭都已提起行李跨出营门时,我仍一人在中山室整理着那看似永没有尽头的资料。

「你为什么会交资料啊?」前参挂着值星背带对着我说着。

……」我一言不发抬着头用充满愤恨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位甫晋升上士的前参。

说真的,当下我强烈有种想犯军法的念头。要不是当晚他私下签了张放行条让我依然能回家度过那个周五的夜晚,我可能就要被送去禁闭室度过了。


这边有个部分想要提及一下,在参书工作受挫前,其实发生了件影响我人生价值观的一段插曲。在厂里的前三个月,我的感情生活碰巧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重大挫折,嗯,就是跟当时的女友分了。我还记得回到营区的前几天,我过着有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吃不下饭,对什么事都毫无兴趣,只是像个机器般做着日常工作。然而最先发现异常的,竟然是那个嘴不饶人的北懒铭。那时他远远看到我蹲靠在中山室外的墙壁抽着烟,便慢慢走到我的身旁

「没事吧?」

「嗯。」

有事要说哦。」

谢谢。」当下为了不让自己崩溃,我用尽全身力气去阻止泪腺,也就只能这样简单得回答着。

就在那个晚上,所内的一位中士在我就寝前,把我叫了过去,并把我带进了某位不在所内的士官长寝室。这位中士很有意思,我们这些阿兵都叫他作吉哥,平时说话总会带有些很有创意的脏话;而当他抓起狂来骂人,你会发现什么叫做骂人的艺术。

「你折的这什么“鸡巴毛”棉被,能看吗?」

「你觉得?那什么时候轮到我觉得?」

「又什么“狗懒毛规定”,这样玩好啊,线上东西都不用修啦!」

「什么训吉,训吉是你叫的吗?你至少要加个中士,不然就是叫我学长。我告诉你,我就算早你一秒进军校,你都得叫我学长,更何况我早你一期!」最后的这段话还被我们这些阿兵们玩味了好一段时间。

吉哥嘴的能力不是一时半会便可成就的,尤其睡在他上铺的我完全能理解他是怎么练就成他讲干话的能力;特别是当他在寝室熄灯后,能花上一个多小时跟家里老婆讲电话时,我更深刻地体会到每一门功夫都是需要日积月累才会有所成就。

“吉哥~我求你了,别再讲了,我想睡觉啊

然而平时骂人说话都十分流利且具有一定逻辑的吉哥,在找我私下谈话的那晚,谈吐之中与日常相比,反倒似乎有点不知所云。直到我体会他言下之意时,才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同时也成就了我对感情方面的最后也最完整的价值观。那时他在我们两都坐定后,便开始说道:

「你最近还好吗?」

「嗯,还可以。」其实光听到“还好吗”这三个字,我便得开始深呼吸,以免情绪崩溃。

「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跟我老婆求婚的吗?」

“吉哥你认真的吗?你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人刚经历了别人口中的兵变吗?”我心里想着

「嗯不知道。」

「我跟我老婆求婚时,我跟她说,我不保证会有属于自己的房,不保证会有什么样的好车,甚至不保证能赚多少钱给她,但我跟她保证的是,如果嫁给我,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她肯定就有一口饭吃。」

「然后她就同意了?」

「然后她就同意了。」

「嗯我,」我不断思考吉哥说着这段话,渐渐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另一半。于此同时,再也无法阻止的泪水如同泄洪一般,从眼中不断得流出。

「对对不起」我试图阻止宣泄而出的泪水,而不断深深大口吸着气。

「想哭就哭吧。」吉哥于此说着的同时,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递给我。

那个晚上,一个礼拜以来的武装,就在吉哥的开导下崩溃得一丝不剩。而我也从这次的经历里,形成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感情价值观。与此同时,我慢慢尝试处理着自己的情绪,开始整顿身心;决定让自己将不必要的情绪,随着体能训练中流下的汗水,一同挥发散去。


在被所长命令下参后,有段时间里我过着颓靡的生活。心中带着无数愤恨,对各种大小事务能拖就拖,能闪就闪。我将军旅生活的不顺,全部归责到长官的识人不明,处事不决。认为这个环境只是浪费我的时间。

前篇曾提及过,因为天生腿部筋短的关系,导致了我协调性不好,进行跳跃运动容易受伤等情况;除了运动方面之外,这个缺陷其实也同时造就了我并不能像正常人完全得蹲下。所以每次当我蹲下时就相当于半蹲一般,无法保持太久。也许会有人想,不能蹲下这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困扰?打个比方吧,如果我今天想上个厕所,要是厕所里没有坐式的马桶的话,我会很惨。

「先夹断,站起来一下,再蹲下去,再夹断,再站起来一下,再蹲下去。」

「那遇上液状的情况怎么办?」

「还没遇过,不过洗手台可能是个不错的选项,毕竟高度还算可以接受的。」

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因为就在我觉得军中生涯毫无意义的同时,我想起了我的某位初中同学。他在验退成功后,提前结束了军旅生活,重新回到自由奔放的快活人生。于是考再三后,我便以不能久蹲为由疑似青蛙腿的情形,开始了我的验退申请。那时我光去医院检查,来回便获得了三次半天假;也因为验退申请的关系,全厂的长官包含了厂长都认识了我,知道我是那个打算验退的阿兵。有几位在我仍是参三时便比较关照我的其他单位的长官,甚至还会在我们抽烟休憩时,主动提及并关切我的验退进度,并且劝我留下,说会特别关照我不让我参与需要久蹲的战斗演练。

然而就像刘若英曾在节目上说过的:

「如果老天爷安排我们这个时候单身,那就代表我们还有一些单身时才能做的事还没做完。等我们做完了,体验完了,自然就能进入人生的下个阶段。」

我觉得冥冥之中,老天爷认为我还有一些不足,必须在军中体验到,并且学习完了,才能结束这个阶段。所以

「干!!!!!!」

「哈哈哈!!!还是乖乖继续啃馒头吧!!!」嘴贱的北懒铭对着收到驳回通知的我如此补刀得说着。

「干!!!!!!!!!!!!」


验退大作战失败后,我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的阿兵日常。就在此时,所内的几名阿兵,因为被提名前去受士官训的关系,所上的阿兵数量便减少了。然而工作量的增加对于我来说并不是最大的感触,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因此而来的两个经验。

先说第一个经验。严格来说,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学历所带给人的社会枷锁。在当兵前,很多男性会在大学时,考取预官资格。考得好的,在当兵时一开始便是受军官训,结训后便以军官少尉身份完成兵役;而考得没有那么好的,至少也会有士官资格,在受过士官训后,便是以士官下士身份完成兵役。那军官和士官跟一般阿兵差别在哪?

如果用软体公司研发部门结构来说明,少尉就像经理,士官就像部门主管,而阿兵就像工程师一样。经理领高薪,负责开会跟写报告,每天要想着办法让绩效提高,但也有可能在想着中午的菜单有没有蚂蚁上树或者绿豆汤;这个职位让他在主管跟工程师面前都有话语权。主管领中等薪资,负责对着工程师讲干话以及听经理讲干话;有可能自己要跟着每天没日没夜得敲code,但也有可能不敲code只敲line;只在工程师面前有话语权。工程师领着可怜的基本底薪,负责敲code与敲code,生活里只有几个地方可以接触:床位、岗位以及餐桌位,还有属于小确幸的病床位;至于话语权嘛,只在新进工程师面前有话语权。

而当然,一间公司为了广纳贤士,吸引更多人才愿意签下长期卖身契,内部完善的升迁制度是必不可少的。国军自然也有这样的制度,提供给在从军前没有报考军官或士官资格的懒人们,一次薪资翻身的机会。

「你要申请吗?」

「当然好啊,薪水变多怎么不好,有什么条件吗?」

「没什么条件啊,哦!就是只要大学毕业就可以了。」

「干!!!!!!!」

所以如同刚刚所说的,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学历所带来的社会枷锁。我还记得北懒铭刚从晋升仪式回到所内时,他走到了我的面前,举起手轻轻得拍了拍领子上的士官别章,对我说着:

「叫长官。」

…..

「看到长官不会敬礼喊长官好哦?」

……

「哎呦~抗命哦,不尊重长官哦,送你去军法审判哦。」

…..干!」

接着,撇开这个国军以及北懒铭带给我受辱难堪的经验不谈;第二个经验对我人生而言,才算是实质上有意义的一课。我还记得当时,我在某次出完公差后,回到所内的中山室休息,一名学长把我叫了过去。这名学长相当有趣,虽然比我小个4岁,且身材相当瘦小,说他刚初中毕业估计也会有人信以为真;但他在思想上以及谈吐之间却有着如同所内其他士官的成熟。我还记得第一次跟他接触时的对话:

「学长,为什么我看你好像都不怎么笑啊?」

……」他看了我一眼。

……」我摆起了从85C学来给掰微笑看着他。

「别在我面前假鬼假怪,以后给我注意点。」

然后我就默默得走开了。

从那次失败的接触之后,我便不敢轻易与这位学长搭话。每次只要他在场,我皮都自动绷得紧紧的,深怕哪个举止又被他抓着骂。而这次被他点名抓去谈话,更是让我如坐针毡。

「我有些话真的不得不跟你说。」

「嗯嗯。」外表虽然看似镇定的我,其实内心不断得想着:

“冷静、冷静范育銜你要冷静点,腿别发抖啊混蛋!!!”

「你别老是想着要做给我看,然后在其他地方又躲起来偷懒。一个人有2个眼睛,你要躲过我的2只眼睛很容易,但整个所内20几号人,有50多只眼睛,分布在整间保修厂的各个角落,你觉得你能躲到哪去?」

这段话,在我接下来的几年岁月里,成为了警世钟一般的存在。但凡我开始出现懒散与颓靡,懒病病况相当严重时,这段话便会在我的脑海里再度得回响起来。更别说当下在被学长如此教育后,我对军中事务的态度,有了多少的转变。

我从过去躲事做的习惯,渐渐转变为找事做的心态;从怕事多的思想,转变为怕没事的态度。而事后也如同学长所说,当我渐渐这么改变后,所内的给我的反应,也慢慢变得友善亲近许多。我开始可以跟学长打闹成一片,开始可以跟各个资深士官练肖话,虽然收假回营依然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但每当见到这些所内的成员们,这个痛苦消失得一次比一次快;不夸张得说,我觉得我的军旅生活是从这次的经历后,开始有了意义。

这个经验,让我体会到了,比起“人在做,天在看”,我觉得事实的真相应该是“人在做,人在看”。人不论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一时躲得过一两双眼睛,但永躲不过上百双上千上万双的眼睛。


「欸,甲昏啦。」北懒铭对我说着。

「屁啦,这个时间点?」

「有这张就不用怕啦。」说完,只见他拿起手中的退伍申请表格左右挥摆着。表格里有着大大小小的方格,每个方格里备注了各种长官的职称,有些方格里或盖了红色的章印或签了字,而有些方格依然是空白如新的样子。

当我开始适应了军中生活后,虽说时光并没有因为我的适应而变得飞快,白驹过隙岁月如梭这些成语也依旧无法适用在军旅之中;但至少最后几个月的时光里,我过得相当得充实且快乐。无论是在阳底下割着永割不完的草,或者在阳底下割着永割不完的草(嗯,对,真的就是不断在割草),每当看着工作服因为汗水干固后的盐分而成了灰白色时,我便会因为这简简单单的挥汗生活而感到开心甚至有点成就。

就这样,终于来到了退伍的前两天。那天早上我难得的来到了分件所的工厂,为了找事情做,我找上了一名学长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蛤?你们要帮忙?真的假的?」

「对啊,学长就找个差事给我们做吧,不然等等被看到我们在闲晃,又要被电了。」

「好吧,那边有些变速箱的齿轮,你们帮我拿去洗吧。」

就在我们将齿轮抬出工作间后,我不禁问起北懒铭:

「欸,这怎么洗,要抬去厕所吗?」

「干!你来分件所多久了,还没洗过料件?」

「没有啊,我从来的一开始就做参三,之后就一直出公差跟割草,哪有机会洗料件啊。」

「这要用机油洗啦!呐,那边有机油槽,拿去那边洗。天哪,都快退伍的人竟然没洗过料件~」

就在北懒铭不断得酸我十个月来第一次洗料件这事的情况下,我们度过了这个上午。

到了下午时,在跟值星官确定所内没有重要事务后,我便与北懒铭拿着退伍申请表一同跑着厂内各大小处所,找各个长官在属于他们的格子里盖章签字。就在跑到一半时,我们经过了休息时间专用的抽烟区:八角亭。

过去10个月来,我透过这个充满中式建筑风格的凉亭,认识了许许多多各所各处的烟友长官与阿兵,也在这个地方经历了各种喜怒哀乐的回忆。这时,北懒铭突然兴致一来,说要在这抽根烟,我自然是乐意奉陪了,只是这时并非休息时间点,要是被厂长看到了我俩在这偷懒抽烟,用军中的话来说:

「估计就要起飞了。」我抽着烟微笑着说。

「不会啦,惊啥。」

「欸?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方传来。这个声音会如此熟悉的原因,是因为每天早上营区晨会时,我们都得站着30分钟听着这个声音,且多半都会夹杂些愤怒的情绪。

“不会吧...这是厂长的声音啊”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与北懒铭不约而同地往声音的来源方向转头过去。

此时厂长正跟一位长官慢慢得往八角亭的方向走了过来。望着厂长严肃的表情,我俩立马将烟丢进烟灰缸,起身立正敬礼。

「厂长好!」

XX銘,范育銜,你们在这里干嘛?」

「报告厂长,我们在跑退伍令。」北懒铭说着,便把手中的退伍令交与厂长查看。

「哦?你们两个要退伍啦?恭喜啊。」厂长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说完后,便与一同前来的长官离开了八角亭。

在厂长离开了视线后,我俩便瞬间软脚瘫坐在椅子上。

「干吓得魂魄都没了


到退伍那天,我们将伴随我们10个月的装备一一整顿並缴回支援连后,便统一集合前去向厂长领取了退伍令。我还记得第一次拿着退伍令的当下,我感觉一切似乎好不真实。尤其当走出营区大门的那一刻,这种不真实感似乎更加强烈了,甚至还夹了一种落寞感。在退伍以前,每当站哨看到退伍的学长们步出营门时,他们的欢呼,甚至情绪激动的学长还会夹了些跳跃的举止,我便会想象着自己退伍时,在步出营门的那个瞬间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发出什么样的欢呼。

然而等到这天终于来临时,在我们步出营门,哨长将营门合上后,北懒铭淡淡说了句:

「耶我们退伍了。」

「耶。」我回应了一下,然后便回头望着这个我们待了10个月的营区。

「怎么感觉有点空虚。」

「对啊,心里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的感觉。」

就这样,我的军旅生涯正式画上句号了。有人说当兵是浪费时间,然而几年后的今天我却觉得,在自己人生的这段时间里,军旅生涯给予我的不是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很幸运的,我因为这11个月的经历,有了不少心理上的收获。至于在步出营区时的反常甚至有点奇怪的感觉,直到今天写完这个阶段我才理解了那确切是什么样的感受。

「如果你把兵营视作地狱,那当你离开兵营时便会有种逃离地狱的欢畅感。但如果你把兵营视作一间学校,那当你离开兵营时便会有种毕业时才会体会到的离伤感。」

所以别再跟我说,既然那么舍不得,就签下去吧。你会因为毕业时的离伤感而决定重新回去读初中吗?不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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